多余的话:一些命题之怪异请忽略
▎黑暗如同寐魇
诗经云: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 司马迁从“昏昏罔觉,内生毒也”回到“委之自然,终归一矣!” 杜甫站在茅屋檐下,任秋风从千年之前吹过来 就连陈仲甫也要借煤油灯芯的最后一束光,写下“自觉者何”四个大字 千古长夜犹难眠…… 他们蒙着双眼,时而长叹时而黯然 眼见蛇蝎猛兽从梦里跳岀来,昆虫蝼蚁从梦里爬出来 就连从未开过的野花也会随风摇落 他们,或立在悬崖边,或行于无边旷野 要驱赶吗?要逃离吗?还是甘愿做其中的某个物种?
此刻,我正与几个旧友饮茶 我们聊到海与枯井 也聊到一幕情景短剧,其中的光亮犹如萤火 每一个梦游者仅有微弱的呼吸 他们都在垂老的宿主体内,扮演一个盲人 围着仅剩的光,绕行,而后死去
▎裙下脚踝
美妙的假相:夜行者月下幻视 或者说一只受伤的蝴蝶 迷惑于一片假花 它不再飞舞,也不再为任何颜色而困扰 也可以这么理解: 被裙裾束缚的欲望 在他人眼里才有难以捉摸
▎青衣在唱
月儿只是换了件灰衫 韵白就成了木鱼声 人群中,有的还在高声喝彩 有的开始无语念叨 她将右手的长袖轻轻甩了出去 随即掸了掸 木鱼上的尘灰
▎一种生存方式
养两只同样的宠物 为实现这个愿望花了近十年时间
早晨起来看见它们在睡觉 中午也是。晚上我会带它们到草地上坐一会 再回来继续睡
有时候它们就睡在我的脚下 我告诉它们:你们很幸福,女儿睡在妈妈身边 我不行,我只能把自己分成两半 一半贴近它们的生活,另一半写点废弃之诗 但我不会透露 两半各自的身份
▎南雁逐风
若是有人错用你的喻义 那就换个方位 飞,是其中的第一个误会 你只是换了一种看起来不一样的行走方式
以风的语言习惯判断另一个家的距离 但不怨恨,也谈不上热爱 有很多孩子要去陌生的地方 也就有很多父辈死于最后一片水土
你也有最后的孤独 甚至不再顺从风的指向 下个季节到来之前 你决意留在爱人死去的地方
▎舌尖香气
这么快你就适应了原本难以适应的变化 路口拐角的咖啡屋已经消失 正好验证了你的预言:玫瑰花茶有一种余罪
至少,不用再停顿 不用侧脸时看到一片微笑的果子 从复羽叶栾树上掉下来
但是多了吞咽困难症 瞬时的,不可控制的氤氲与涌动 有人让你张开嘴巴 对不起,一场小小的风暴早就形成
▎预见天气
像科学家和哲学家那样推导某种规律 像炒股票买彩票那样给自己强加一个暗示 或者说小区门口的杂货店三个月内转让 某个前同事因语言关系错配,其账号将被封禁 诸如此类吧
还有一种,受制于未知条件波动范围的不可控 譬如她说“其实你并不在乎我” 通常我会藏在一根事先准备好的弹簧里 由它替我回答,或者干脆让它猜一猜 明天是什么鬼天气
▎触发敏感
一个自认为语言天赋不错的人 在一棵枯树面前翻跟头 这件事让他对自己的陌生感愈发强烈 他开始疑神疑鬼。怀疑一截旧电线和一张旧报纸 怀疑一串**数字以及它们之间的关联 连入睡前后的呼吸节奏也不放过
以至于有一天,作为一个诙谐的浪漫主义者 他终于从“枯木逢春”这个词里走出来 他越来越古怪 有时对一张白纸说三道四 有时又对一根生锈的铁钉保持高度沉默
▎虚岁
用于消磨的时光何止一年 又何止一个虚字可替代? 如果浮云之上有亲人,厚土之下的骨头又是谁? 对应于河水向下流淌 我总是喜欢站到它的对立面 回到一棵树的根部,甚至石头体内
昨日独自一人去湿地公园,除了观花 多数时间都耗在毫无方向感的水上曲桥 我来这里,不是为了证实虚字的内部有没有逝去之人 也无法为这多出来的假设赋予任何合适答案 我就这么绕着转着 试试能不能在狭窄的接缝处遇见自己
▎一切都将不一样
我们每天在同一片废墟上,面对同一张脸皮 用不一样的语气说着不搭调的话 偶尔露出陌生人的表情 今日的天空肯定有所不同 多数情况下我用光线命名不一样的天空 或者干脆用自我的小情绪控制它 很意外,连镜面也与昨天保持一致 模糊,甚至同样的扭曲 镜中的应力来自哪里?这让我疑惑 那个叫着“我”的东西偶尔奇怪地扭动脑袋 左右调整角度。眼睛里有指针 每“嘀嗒”一声都对应着不同的盲点 战争,流行病,贸易争端,人道主义,重要会晤 杀人犯,怨屈者,翻垃圾的妇人,深夜夭折的孩子 我并不诧异,最近流浪动物为何格外多 一棵被烧死的大树还叫不叫树 一个纠结于玻璃纤维物理属性的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算了吧,还是想想今天要去哪里遛达 带哪些作案工具,使用什么身份 若能避开所有人,这也不是不可能的
▎充饥
早晨起来洗涮完毕,照例带两只宠物遛达 在老地方我们常能遇见两只灰鹊 宠物的反应与我是一致的: 站着不动并猜测它们的意图 是的,我们能接受集体神秘主义的荒诞 为何不能对两只小鸟的逍遥自在产生兴趣? 不同的是,它们伺机而动 我只能保持沉默 就像我猜想的那样:同一块玻璃的两面性和相互审视 毕意我们都是不愿意吃早餐的异类 与貌似弱小者之间的对峙 让我们产生了共鸣: 在它们起飞之前,某个空洞需要被慢慢填满
▎找个背风的地方
你是否有过这种经历 在路口不停更换自己的方向 仿佛一粒未熟先衰的果实 对光照的不知所措 想像一下果子的真实想法 它可能很不情愿就这么掉下去 毫不意外地落在以平米厘米计算的位置 你是不是还有一种念想 既不关你刚才转动的任何方向 也不关风什么事 你纯粹就是想摆脱什么 为什么不能抬头向天上看看呢 或者就像果实那样直接垂落下去 钻地缝那样消失也行啊
▎那个人仿佛一下子消失了
你曾经忍受过休谟的去理性 现在仍是。你喜欢从各种不一样的香味中 辨别自己的不同情绪,现在也是 你在那个秋日黄昏 将一串乱码发了出去 希望得到一个公式,它能将不等关系 转化为爱或者恨也行 是不是有点神经质? 昨天,你在最后一次道别的路边停下来 你打开玻璃窗,对着那棵异木棉 说你慢点走。路过的人 好奇地看着你,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
▎立于秋天的人
秋天和晚风,是最适宜发呆的物什 譬如此刻,站在阳台上,看它们来去自由的姿态 任它们摆布我的心情和肉体 偶尔,我也会望向对面的房子 穿吊带的女子也在发呆 一棵虎皮兰的叶片,正好挡住她的眼睛 这样很好,各自为界的物体 没必要也不应该发生对视 秋天不一样,晚风也是 它们可以用来测试审美孤独的级数 或神游万里,或观察脚下一只落单的蚂蚁 而我总是试图分辨东边的天空与西边的区别 偶尔计算每架飞机之间的时差 并假定它们飞向哪里或者从哪里来 ——立于秋天的人,总是与晚风各为枯枝又各自飘忽
▎之前
就差一天了。天气预报说冷空气明天到达 这么多天来,我一直念叨着 在刺目的阳光和弦音的阴影里 在一群人的变脸游戏和独自一人的滞顿中 昨日晚餐后散步 遇见和我类似表情的人(如果没猜错的话) 我问他们“知道冷空气意味着什么吗?” 无人回应。我又停在过街隧道的拐角处 向一个流浪者问同样的问题 他正在出汗,他的眼神与我重迭的部分在加深 我预测他会这样回答我: “那是另一个你。想一想冷风到来之前 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,还有愈发频繁的头疼症……” 是啊,它们替我做完了这道题 甚至每当夜深人静,还替我说了那么多的 爱和晚安一一
▎一字一句
口渴的时候,应该说点什么 偏头痛光临的时候,可以摇一摇脑袋 见到弟弟的那天晚上 我们一直聊到凌晨四点 两个男人说了三年来最多的废话 他不停地朝我茶杯里加水 我也不时地左右扭动一下脖子 自从父母双亡之后,我们一直保持这种习惯 我说“该睡了吧?” 他说“嗯。” 很久以后,我们都只记得这两句话
▎真的很难
我好像说过一次“挺佩服你的……” 在树杈上等候的雏鸟一直没有长出翅膀 秋天就深了
另外一次是 我看见湖水中的灯影很细很长 月亮很薄很轻。你坐在木椅上,很虚无
我伸出一只手,让你猜猜是左还是右 你说“凑近些,让我闻一闻到底是什么风格的香味。” 我们隔空抚摸的样子,像一句无法验证的假设
▎来啦来啦
好吧,我习惯先做铺垫: 经过那棵老榕树,对准树梢的缝隙拍一张照片 再松开绳子让科咪和她的孩子奔跑起来 亲爱的再等一等 晚风的方向在偏转 我要迎上去,和它纠缠一处 差不多了。容我最后想想 你应该吃过晚餐了吧? 弹一支小三舞曲还是听一则无厘头的哲学? 或者去走走,小山小湖都行 听说旅行者一号正以每秒十七公里的速度飞向蛇夫座 还有杨姓物理学家去见“牛爱”了 我网购的书籍还在途中 可我并不打算和你说这些 我发出一个微笑表情,你回一句“来吧来吧” 好,我们谈谈孤独吧 对,就谈谈两只孤鸟的不同叫法吧
▎她的名字:月亮十五
最后的夜晚。玫瑰茶香尚未散尽 半启的百叶窗,以及突如其来地沉默 它们构成了另一种形而上
天空隐约可见。小腹还有秋后的温热 我试着问你:“相信吗?我可以抓住其中的月亮。” 你笑,用手指向窗外
远方悬挂的,你体内隐匿的 究竟谁是谁的隐喻?谁又是谁的笛卡尔? 我们相拥的姿态还剩最后一道缺口
很多年后,我们称其为“永恒的虚数” 它在**者的眼中 缓慢升起。在每一个试图圆满的晚上再次裂成两瓣
▎反射性跳离
在苏格拉底的申辩和你发来的链接中 我选择了去阳台站一会 预报真准,冷空气居然真的来了
我本想回复你,再大的张力 也抵挡不住过久性疲劳 ——请原谅,我有一个理科生的大脑
想一想,酒店房间的苍白 那种巨大虚空。你蜷缩于虚妄的正中央 我在一旁,反复练习乏味的蛙跳
▎秋风之上
如何让一只蚂蚁听懂秋风的悲凉?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游戏: 集体的力量——是不是很滑稽? 它们呼喊,耗尽全身能量 在它们眼中,落叶如此卑微 草木也是。甚至连飞来飞去的鸟儿也是可恨的
没有白云没有阳光 每一场风起都毫无喻义 当雨雪来临,它们照例回到各自的牢狱
▎失语者
练习某种鸟语,用它的表达方式 摆脱困境。你说这样有效吗 我用拔羽的动作给你某种暗示你明白吗?
房间的好处是隐秘 在某个角落再搭建另一个巢臼 嗯,我们心照不宣,这里有不被侵占的枯木
也可以这么描述:森林被赋予惯性 人兽混迹,耳语者渐甚 舌头萎缩的日子,或许是羽毛生长的最佳时机
▎入怀
调转方向,顺便扭转时空的秩序感 并模拟两个失散之人的对话 再往前几十米就到了目送的尽头 你用手指轻轻点开玻璃窗 说慢点开。我只是把你设置为隐身者 然后将缝隙推到最大 相信下午三点钟的太阳会穿过你 再抵达我,就像相信你第一次推开波浪 慢慢淹没了我。当然 我也可以驻停于此 陪一棵异木棉说说话,等晚风起时 确认第一个掉下来的那朵 而后你就来了。你再次轻轻敲了敲车窗 说:“这么多年了,你一直停在这里吗?” 我们忘了流泪。我的意思是 等你来,等一朵花落下来 等它落在你的怀中,我就真的离开了
▎毗邻,或者孤独
因为删减怠尽,其实没什么可说 早晨醒来先挠挠头。挺好的 重复属重复,遗忘归遗忘 两条宠物的白加在一起并无多大区别 两棵树的绿也一样 多数时候,我一会看天一会看地 从两两之间的狭缝 判断接下来的天气和情绪 偶尔我会把相机模式的亮度调到负三 只为让天空的蓝色看起来更深重更干净 让落叶的黄色更纯粹更逼真 这没什么不好,谁让我们如此相近呢? 如果阳光恰巧投向我 我会移动身体,让影子看起来 像另一个人,一个与我价值趋同的老朋友 而不是自己的执拗与坏脾气 被扔在了僵硬的废墟
▎进退之间
被原点束缚的人 先在半张白纸上画出一个太阳 又在背面画了一个月亮 窗外,一场雨似是而非 还有一滴水的距离,一场空的对峙
他在另半张纸上写下“蝴蝶”二字 《度翠柳》里的蝴蝶 混在庄周的蝴蝶以及达摩放生的蝴蝶之间
他将两半白纸拼在一起 他在猜测三只蝴蝶与太阳、月亮及雨水之间的对应关系 他就这样在不同的蝴蝶体内昏睡了几千年
▎池中猎物
冬日将临。阳光折射的角度 恰巧用于隐身 它要适应时间的流逝 并在每个黑夜来临之前 反复跃出水面
▎要不要借你一把匕首
这个想法折磨了你整整一个秋冬 想像那道疤痕,从玻璃碎片中探出一张久违的脸 她说是一根绳索 将两个虚无之人紧紧绑在一起
你并不奢望旧伤口长出一粒新芽 如果春天再晚一些 如果窗外那棵老榕树的气须已经枯萎 如果你重新爱上凶器,一把匕首的光早就熄灭
▎梨花之谜
故事的结局,背景通常是一片荒野 月儿照例穿着旗袍,旧绸布,梨花落 她的表情是迷幻的 她的旧相好离开那间旧屋已经很多年了
直到音乐响起,还没找到那棵合适的梨树 这时节,花儿早已落尽 她哼着二十年前的欢乐小调 她取出那件褪色的素衣,小心挂在树杈上
没有一枝可以对话 月色裹着她渐冷的身体 她终究没有唤醒从前那棵树 正如梨树无意的枯,终究不可验证她的过往和来生
▎很久以后才听到落在那天的雨
由黄昏回溯,你将楼宇、绿化树 和过往行人的表情 进行重新解构并排序。你的审美和情趣 在一帧旧照片里发生位移 就连灯火明灭都失去了原本的张力 你想摆脱什么? 裙裾上的碎花又开了 你摸了摸脸颊,失散之人要在远方才适合怀念 这就对了,不是每一场雨 都会落下。譬如此刻 乌云越来越厚,你越来越透明 所谓雨声,都是很陈旧的托辞很模糊的情节
▎你决定两手空空地离开
你相信每一张纸片都暗藏走失的险情 在你写下某个名字之前 等待一只蝴蝶从洛丽塔瘦弱的肩上倏然飞走 但你并未打算揣测它的去向 以及晚风起时它会停在哪一片树叶之下
这时候,你偏爱的痛觉会再次莫名涌出 想一想,如果叶子恰巧落下来 安娜贝尔会再次醒来吗? 为此,你将纸片折成翅膀的形状 你想验证飞起来的样子会不会比一张白纸更加空白
▎风从河对岸吹来
我总是被一条鱼的弧线所打动 然后每天经过这里 如果有风,就在一棵柳树的旁边坐一会 想象鱼儿跃出水面的那一瞬间 你在哪里
鱼儿受惑于风? 我想表达的是“鱼的幻觉” 最后一夜,我们谈到了史蒂文斯以及他的乌鸫 只不过此刻飞翔的 是鱼,而非被动句里的一双黑翼
请原谅,在天空与河流之间 我选择了鱼的惶恐。在你与柳树之间 我选择了风。因为受制于柳枝飘摇和波光破碎 我甚至忘记了堤岸 被一条河一尾鱼和一阵风隔在了尘世两端
▎当我们从恋人藤下走过
要不,我们换一种场景吧 避开所有水面,也不关风月什么事 不说话,也不对视 不纠结任何一棵绿化树 蜻蜓飞走或者蝴蝶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? 也不谈杰罗姆和爱莉莎 他们的书信和其中的修辞与符号 就这样挺好的 我走在你的左侧,你在坡体的右边 目的地?无聊之思 并不合时宜。遇见路人询问我们的身份 就请他认识这种新植物 并为它定义一个称谓 譬如攀附在土石之上的藤蔓 或许他并无所见,如同我们之间的磁场 绕来绕去,绕来绕去 最后就枯掉了
▎月亮把自己分成无数片
这是一个缓慢蘖变的过程 我在阳台上,将一株濒亡的兰花剥成两份 你正坐在湖边发呆 不远处,萨克斯的《回家》已近尾声
你说听到我的声音 很恍惚。夏日难得的清爽之夜 你推倒一堵旧墙,又种下一棵枯树 我把兰花重新分种的姿态拍给你看
作为回应,你发来两个月亮 天上的圆满与水中的碎片 顺便问道“你看,哪一幅更像我们?” 一年后,我的兰花都已死去,但我并未告诉你
▎临摹一场雪
其时,我正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 看夕阳如何撒在蓝色屋顶上 你在房间里,对着一块玻璃呵着热气 你发来信息说“很有意思,写你的名字又擦去。”
南方,G市的天空,红色越来越暗 北国灰暗的厂区,你试着为冷风推开了一丝缝隙 我们刻意忽略邮箱里的那场雪 已经下了三年
你在最后一页写下“水,砂子以及上帝的掌心。” 又在新年来临前的最后一天消隐于海边 没有雪,也没有阳光 从此我们困囿于一场旧局,至今还未完全醒来
▎让阳光以同样的角度照见你我
还有什么让你感觉不公平吗? 嗯。记得那天天气很好,是春天的样子 你在湖边看影子 我在一边拍了拍你的肩膀 水里,两个并行的虚数晃动着 身边,两棵开花的桃树也不甘寂寞 我们又调整了一下位置 轮到我看影子,你在一旁用手指顶了顶我的腰部 你笑着问“如何变成一个实物呢?” 这一回我们保持重叠的姿势 我从身后抱着你,桃花落在你的头上我的肩上 如果水面很安静 如果没有任何一条鱼吐泡泡 如果把我的心跳频率可以传染给你 阳光下,我们刚好是同一张白纸的正反面
▎编造一个秋收的名义
深秋,适合一个人坐在原野 或者在你眼里,插入普罗旺斯阿尔勒镇的小乡村 还要告诉你,文森特的左耳 未必是他最优作品
西恩的水 科妮莉亚的火 也曾是禾穗上的一粒种子
现在请闭上眼睛 忘掉一个人 就像这个季节从未发生
▎杜英的叶子多半还是绿的
你不过是将落英之后的平俗 视为真诚。对每一个路过之人说你好 若是有人停下来看你 你同样报之以沉默 是的,这是夏冬之间的默契 你不会因此而焦躁而不安
只不过是在耐心等候 当第一片叶子开始变色 北风真的吹了。阳光把它的暖意递给你 你开始向更深的冬天出发 你红艳的心思就将成熟 你爱着的那个人就会来,就要拍下你最美的样子
▎绝望成为最大的美
陷入镜阵的一只鸟 被众多的自我所迷惑 它要找到一个出口 譬如一根可以落脚的枝条 如果有一片树林或者一片蓝天则更好 它问另一只的同时又被反问 它成为众鸟眼中 最孤独的那一只,最不可思议的那一只 现在,它终于安静下来 蹲在一幅画的中间 那里有一只与它不一样的鸟儿 它在飞 在草地上蹦来跳去 在为一小块云朵而感动 现在,请相信 没有比它更幸福更自在的鸟儿了
▎再没有人会路过他的窗前
冷空气到来之前 他换掉了窗台上的那盆茶花 因为一场旅行的牵累,仅剩两朵枯焦的花苞 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 也许窗台的空,才是她最终的想象
联想到多年前的深秋,傍晚 她站在他的窗前 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瓷质花盆 空空的盆,空空的道别 他能做的,就是用一棵尚在花期的小故事填满它
又一个秋天将尽 还有最后一个情节等她来完成 他在等她最后一次经过窗前,见证最后一次枯落 便可以取下彼此的伤口 倘若她愿意,那就在伤痕处再画一朵鲜活的茶花吧
▎屋顶上停着一只蝴蝶
可以视作你的虚设吗? 冷空气与蝴蝶,它们的对立关系 被引入我们之间的对话 我承认我的易感体质,还有偶尔提及的强迫症 对于蝴蝶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譬如在K厅,那个叫刘语佳的女孩 掀起短衫亮出腰间的蝴蝶 蓝色的翅膀,她居然还描述了它飞起来的样子 后来,蝴蝶与她一起消失 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联呢? 一只太空旷无所依,一只太委屈抱着自己 一只想在秋风中孤独旋转,一只在夏夜昏暗中暧昧 也许你猜到了,误入歧途只会加速终结 现在,我可以揣着一张白纸经过 在你、秋风、屋顶和蝴蝶之间构建一种新的和谐 霜降过后,所有飞翔都是决绝的 都暗示着你我未知的隐秘
▎总想试图抵抗一些什么,或者苹果
这一次我们谈谈别的,比如塞尚的苹果与牛顿的苹果 它们之间的对立与妥协 你的说法是,一个向上飞起,一个往下坠落 这让我联想到灯影晕黄的某夜,我们通过同一扇窄门的时候 你说:“快拉住我……” 其时,你正将一块茶杯碎片慢慢划向苹果表面 我把脸贴近你的小腹,轻声道: “嘘——你听,里面有一朵花的呼吸声。” 你停下来,两个苹果的缝隙中,有白云飘过,有波浪起伏
很多年后,你在缝隙的另一端发来消息 大意是不再被苹果的形而上学所抑止 当我问到那朵花开了吗? 你发来另一个苹果,达利的苹果,结构主义者的幻觉 从此,我们各自在那扇门的两侧,为对方种下一棵从不开花的苹果树
▎更远处
其中的美学原理 在毕达哥拉斯的池塘变身为枯荷以及潜伏的小鱼 每一个站在岸边的人都有各自的想象 有人紧盯着水面,有人望着对岸 也有人抬头,被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引诱着飞向远方 我有一个游离的坏习惯,好处是难被打扰 设想一下,如何在池塘的莫测与路过者的眼神之间 搭一座桥梁,让它既具备黄金分割的美感 也符合后现代的扭曲与跳跃。每一种偏移都是被允许的 就像此刻,我们围着小池塘 在意的可以是水、荷叶和徘徊其上的蜻蜓 也可以是落在水底的蓝天,蓝天之外那些接近光速的飞行 是的,很远吗? 我们有对它们随意评判的愿望 和随时转身的权利。美不美?谁说了都算
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
终于懂得,描述爱大都是相近的 譬如陪伴和依偎,譬如站在路口等一个人回来 描述死亡则不行,你得孤独 你得像一只乌鹊那样站在最高的树上 面向最远的地方呜咽
为证实这种可能,父亲骑着单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学校 回来时偏要在河流的拐弯处撞上一坯黄土 母亲则不同 她总是望着通往山嘴的唯一一条公路 说再远点,那里有海水,比井水更深比河水更阔的大水
直到父亲仅剩两滴眼泪,母亲艰难地抬起透明的手臂 我才稍有领悟,所谓深远 不过是透过母亲窗棂的夕照,插在父亲胸前的几枝杜鹃 不过是我站在碑前,将他们幸存于世的证据 再一次焚烧干净
▎或忠或孝或远行
忘记了已经有多久,不再为虚无之念作答 也不再因一棵花红树的枯亡而想念 我在此处,不必如子遇皋鱼 你在彼岸,也无需为一张泛黄的书页而回头 我会依照坟茔、柏树、山路、河流和大道的顺序 再走一遍。也可以按阿特曼、沙门、船夫的轮回做一次悉达多 但是请原谅,我无法重复另一个自己 从五千年前到此时此刻 我,到底在不在? 一边破土一边远游,一边种花一边枯落 这样也没什么不妥吧
▎当孟宗遇见黄香
一个人的竹林,便是另一个人的冷席 想一想,你抱着一棵竹子在哭 他正在寒夜里书《九宫赋》 你们会不会相视一笑? 还是彼此换个位置,他去你的竹林抚琴以歌 你坐他的衾席,而后付之一烛?
互相施礼又互为厌倦 千年之后,你们表情冷漠 忘了彼此的身份,更不说前世的黄粱一梦
▎子欲养而亲不在
患者、旅客、独孤侠、濒亡人 他们并非自我,他们都是替身的寻踪客 总是不由自主地 坐在父母身边,回到他们的体内
我见证过我的父亲,他轻轻叫了声“姆妈……” 之后就圆满了。我的母亲 习惯于病痛中梦幻里叫唤她的母亲 临终前,居然一语未发
也许是门前苦楝树的错觉 每一粒果实,都藏匿并喂养着一个亲人 我们偶尔站在墓碑前 能做的,除了沉默,就是替他们再留一扇陈旧的木门
▎读孝经,志在垂训
相较于口吐莲花,我更愿意站在 赫拉克利特的河流中 我可以从任何一只脚上,看到星转斗移 也可以从任何一滴水的的反光中,照鉴自己的伤口
我想取走母亲手心的那粒奥施康定 或者,反对父亲伸出的手指所喻示的涵义 但我不会去念一个字 任何一个被简化被移位的错觉
是的,我要告诉孩子 你可以踏进任意一条河流 你要歌唱,你可以我的茶杯里放任意一粒果实 甚至毒药。但是你要流走,一直流到我看不见的地方
▎我隐约还想再遇见一个人
去旧址上走走,看旧月亮还挂在新鲜的夜空 三角梅的花瓣比那年繁复了一些 昆虫的叫声,依旧起伏 想起你说的“莫名的孤单”。是的 我从未离开过,如同你从未来过一样 那棵复羽叶栾还在原本的位置 只是,伤口被密封,它的边上居然又长出了一条新枝 我想你是对的。不信你也过来看看 栾树花,我们一起,在另一条路上指认过 后来,我截取了你的旧照片 那一大片冷艳的红呀。与这里不同 你站在镜头之外。如同此刻,我已停下来 不再与这些花儿说话。虫子还在鸣叫 我不再等。下一个月亮升起 就当成你来了。你是否记得,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天桥下
▎镜面上一晃而过的薄光
对一面镜子的领悟 在于早先它反射出来的沉默或让步 每天早晨,你都会接近它 并在瞬时的无法触碰的闪亮中 试着再进一步
你不想让它就这么消失 就像它也不想让你再进一步靠近 彼此的忍耐中 你们,互相映照 但都不愿意成为被对方捕获的那一部分
▎醉醒各奔天涯去
倘若酒杯倒立,对应于你今日之行为: 拔起一棵枯竹 想了想,又种下去
看见杯底的天空 听到竹根深处一声孤悬且愧于表达的虫鸣 你醒来,意即他们远逝
▎那年雨里偕行客
一场秋雨之后。我们约好去看兰 没有兰也行,那就看茶花吧 也许茶花未开,那就在草地上坐一会
花,当有爱恨情仇 草也有鲜为人知的情欲 而你,终于习惯了独自一人站在雨中
▎只与清风结伴行
“G大调的森林与河流……” 你完全可以这么表达
一根拼命自我撕扯的树枝,或者一条反复跃出的鱼 所谓清风,本质上就是 在五度音程上叠加了一个不稳定的小三度 但我们可以置身其中,一动不动
2025.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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